話說江西的寧建國。
一天,寧建國看看襁褓中的孩子,又看了看妻子,幾次欲言又止,平常煙癮并不大的他,那一陣子卻連抽了兩支煙。
在江西崇仁縣林業(yè)部門工作的妻子,因為分娩取得了半年的產(chǎn)假。打自分娩后,就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子。孩子是五月一日勞動節(jié)那天出生的,大家都說:咱們國家又多了一個勞動者……她想想也是,要不然這孩子為啥早一天遲一天都不出生,偏就選定了勞動節(jié)這一天?才兩個來月的孩子就盯著這“吃喝拉撒”四個字,從早到晚都停不下來。剛剛消停了半個時辰,又咿哩哇啦地鬧上了,她看了看鐘點,猜想許是孩子餓了,便對著寧建國說:“沖杯奶粉吧。”
但寧建國根本就沒聽見,繼續(xù)吸著煙沉思著。這時妻子又補上了一句:“讓你給孩子沖杯奶,你老楞在一邊干什么?”
大概是妻子的聲音大了,寧建國這才回過神來,手忙腳亂地給孩子沖了杯奶。
妻子邊喂孩子邊說:“看你六神無主的,都老半天了,什么事不能說說?”
妻子這一問,竟問出個令她相當(dāng)意外的事情出來。
寧建國被妻子一問,也問出了勇氣,便把原先因為孩子剛出生不久而難以啟齒的想法說了出來:“我想到福建去!”
“去找你那叫,叫什么張文彬的師兄弟?”妻子知道丈夫有個很鐵的師兄弟在福建辦了個文武學(xué)校,這一兩年老有電話和信件來往。
寧建國惜字如金地說:“對!”
這時妻子瞪大了眼睛:“對,對什么?那我們家承包的沙場呢?咋辦?那是有合同的。”
“不是已經(jīng)到期了?合同到期了不再續(xù)包就是了。”
“那武館呢?辛辛苦苦幾年辦起來的武館呢?”
“委托給這里的師兄弟代管就是了。”
“那你的老婆孩子呢?”
“我先去打前站,差不離了,你們跟上來就是了。”
“說得輕巧,這舉家?guī)Э诘?hellip;…”
妻子是說不過他的,雙方父母也很難說動他。他們都知道,通常從武場中走出來的人,動不動就以師兄弟的義氣為先,一旦拿定了主意,就休想讓他再轉(zhuǎn)變主意。
而這寧建國想去福建與張文彬一起奮斗的想法,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,與張文彬多年的交情,讓他早有了背井離鄉(xiāng)去福建的念頭。
他和張文彬相識是在1991年。那一年,寧建國從河南少林寺蘭盾武校畢業(yè),并留校當(dāng)了教練。同年,寧建國帶了一支代表隊參加河南省第三屆武術(shù)大賽,張文彬也帶了幾個徒弟參加了比賽。巧的是,大賽把張文彬和寧建國作為了對手。賽場上,張文彬三下兩下就顯示出他那扎實的對打功底。寧建國打不過,敗下陣來。下賽場后,倆人就因為賽場上有過那么一回交手,倒成了哥們兒。武術(shù)逢知己,兩人相見恨晚。寧建國說:“賽場上,三下兩下就輸了你,但很難服了你。”張文彬說:“不服就再來。”寧建國一捋袖子,也橫了起來,說:“來就來!”
倆人擺開架勢,又是三幾個回合,寧建國抵擋不住,只有招架之功,沒有還手之力的他邊打邊走。這時候,張文彬蠻勁上來了,見寧建國且戰(zhàn)且退,張文彬越發(fā)好勝心切,便一路追著打。
不打不相識。分手時,倆人都留下了各自家鄉(xiāng)的通訊地址,從此就天空海闊各自飛。
西山武術(shù)學(xué)校創(chuàng)立的第二年,張文彬給江西的寧建國寫去了一封信,說了自己辦校的情況,希望寧建國能來西山助一臂之力。但那年寧建國在江西崇仁縣老家也辦了一個武館,且還承包了一片沙場,走不開。但師兄弟寫信求助,不能不管不問。于是,從自己武館里派出一位教練,前往福建幫襯著張文彬。
創(chuàng)辦西山的第三年,張文彬再次給寧建國修書一封,仍然不改初衷,希望他能來西山一戰(zhàn)。
師兄弟連續(xù)兩年來信,寧建國從中深深感到張文彬此人的確是重情之人,天下學(xué)武術(shù)、教武術(shù)的千千萬萬,一有事業(yè)就想起自己,這種情義不能不要。他想了許久,決定退掉已到期的沙場,再把武館委托另一位師兄弟,自己一定要到福建去助文彬一力……
說服家人后,寧建國面向鄰省福建舉步了。
啟程的那一天,是1996年8月1日,正好是孩子出生后的三個滿月。
到福清時,寧建國找到了西山文武學(xué)校設(shè)在鏡洋鎮(zhèn)郵電局旁的接待站,打了一個電話給張文彬。張文彬接電話后大喜,立馬說:“你等著,我弄部車子去接你。”寧建國卻說:“老兄,你千萬別來,我找著你的接待站,知道哪條路進(jìn)校就行。”說著說著,看見接待站門口有摩托車,又說:“我立刻坐摩托車進(jìn)去。”
那時,甘厝口到東張的公路還在修建,一路都是泥沙石,坑坑洼洼地顛簸著車輪。通往學(xué)校的路更是泥濘不堪,坐在摩托車后座的寧建國一路搖搖晃晃地到了后來的西山A區(qū)、當(dāng)時的營房。這時,張文彬早已等候在門口,熱乎乎地把寧建國迎進(jìn)校來。寧建國一看,幾百個學(xué)生只用了整片營房的一半,營房雖然老舊低矮,卻是十分地整潔。進(jìn)進(jìn)出出的學(xué)生,也都禮貌有加。寧建國只是稍稍看了看,就知道張文彬在這學(xué)校下了功夫,創(chuàng)業(yè)的開始也就是希望的開始!
放下行囊后,張文彬就領(lǐng)著寧建國繞到食堂的后面,手指著眼前一大片高低不平的山坡說出自己的設(shè)想和規(guī)劃,胸有成竹地說:“我要讓這座學(xué)校一年一變樣。到時候,這一大片遠(yuǎn)山近坡都得用上,統(tǒng)統(tǒng)蓋上房子、教學(xué)樓、宿舍樓、辦公樓、招待所,我發(fā)誓要把我的學(xué)校發(fā)展起來!”
寧建國聽了振奮得很,一時間,胸中涌滿了激情,對著張文彬說:“我來了,就跟著你,你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。”
張文彬聽了高興地大喊了一聲:“好,一起干!”說了這句,又舉目向四周看了看,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,那沒有說出來的潛臺詞似乎是:幾年后,再看看我張文彬,幾年后,再看看西山學(xué)校!
沉寂了大約一兩分鐘,張文彬突然晃過神來,一把扯上寧建國,說:“走,走,走!吃飯喝酒去。”
當(dāng)晚,寧建國就上了張文彬家里的酒桌,女主人樂清華臉上笑成了一朵花,連連說:“歡迎,歡迎!聽文彬講起你多次了,今天才見面,一定要嘗嘗我的手藝。”
寧建國高興地說:“真沒想到我文彬兄弟還能娶上你這么一個漂亮的老婆,這個功夫和武場上的一樣,都深著那。”
樂清華忙說:“見笑了,見笑了。想必建國兄弟娶的也是美人吧。”
寧建國說:“我那位怎敢稱美人?到時候,我?guī)皝戆菀娦稚,張夫人審一審,看看什么成色就是了?rdquo;
這時候,張文彬已買回來一大堆易拉罐藍(lán)帶啤酒,一上桌,“撕拉”一聲,就拉開了一個遞給了寧建國。緊接著,又給自己“撕拉”了一個,與寧建國碰了碰,一仰頭就是半罐下了肚。
一兩個“藍(lán)帶”之后,樂清華也陸續(xù)把紅燒豬肉,高壓鍋壓燜的豬蹄、回鍋肉爆炒辣椒等一一端上了桌。寧建國和張文彬一邊大聲叫著,一邊舉起筷子,各自一夾就是沉甸甸的一大塊豬蹄,一咬一片皮地大嚼起來。
大口喝酒,大塊吃肉,高高興興,相逢今宵。
1996年8月,西山文武學(xué)校新來了一位寧教練。
拳來腳往,刀槍棍劍,寧建國似乎又回到了當(dāng)年的武林。
張文彬交給寧建國一個全天候習(xí)武的班級,寧建國手把手地教著學(xué)生一招一式,一棍一棒……
中午和晚上,都是教練自我訓(xùn)練的時間,張文彬身先士卒,總與教練們同臺訓(xùn)練共嘗苦樂。他每每登臺,提倡的是打?qū)崙?zhàn),不搞虛來晃去的那一套。面對一個個山東大漢,個子才一米六幾的張文彬,擺開架勢,讓大漢們一個個輪著上來與他對陣,既然是實戰(zhàn),張文彬也就不含糊,拿出當(dāng)年散打世界冠軍的勢頭,逐個把對手們打跑。有一個晚上,張文彬“一夫當(dāng)關(guān)”,把對手們一個個打敗后,一時間蠻勁上來,于是便招呼幾個對手上來,圍著自己打。結(jié)果居然還是讓小個子的張文彬占盡上風(fēng),打到后來,仍然不過癮,便大喝一聲:“摔跤。”
一聽到摔跤,在場的教練們都聽而卻步,說:“張校長,你就饒了我們吧,打不過你,還能摔過你?別看我們個子比你高,但你壯得鐵塔似的,搬不動你。”
張文彬聽了,便提出一個條件,直言說道:“你們功夫是不淺的,力氣也是大的,問題是你們是不是還有別的什么想法?”
教練們都說:“在工作上,我們聽你的,因為你是校長?稍谒较吕铮覀兌际呛眯值,沒有怕你,武術(shù)場上更是平等,哪有什么想法?沒想法,沒想法。”
張文彬聽了,既信也不全信,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眼珠子,想出一條小招數(shù)來,說道:“不管你們這些小子有沒有想法,先把我的眼睛用布蒙上,你們再輪著上來,一對一。誰能把我摔倒的,我請他喝酒。”
這時候,寧建國在旁邊補上一句:“藍(lán)帶易拉罐的。”
教練們一聽如此優(yōu)惠的條件,也都很牛氣地應(yīng)了一聲:“說了算數(shù)?”
張文彬一邊叫人找來蒙眼睛的布,一邊瞪著眼說:“我張文彬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(shù)?想想看,想出來了,十倍百倍地罰我。”
教練們見張文彬正兒八經(jīng)地蒙上了雙眼,都說不能再輸了。倒不是沖著藍(lán)帶易拉罐啤酒,就是張文彬蒙了這眼睛,再輸了,那也太熊了。于是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起來,各自想著招數(shù)要摔倒張文彬。
但結(jié)局卻是蒙了雙眼的張文彬摔倒了所有上場的教練們,不管個高還是個矮的,不管壯實的還是精瘦的。
教練們不得不服,都說:師傅就是師傅,校長也就是校長了,要不然,咱們?yōu)樯恫唤袕埼谋蚰兀?/span>
摘下眼睛上的大布條,說:“你們呀,一個個都可以勝我的,就差個要領(lǐng)沒掌握好,你們還得琢磨琢磨,也還得再練,真功夫都是練出來的。”說著說著,就走到寧建國面前說:“咱倆來它三兩下,給教練們示范示范!”
張文彬當(dāng)著大伙開的口,寧建國也就沒有了退路。也就當(dāng)即沖了沖拳,跺了跺腳,這動作也就是聲明應(yīng)戰(zhàn)了。
兩人各自做了幾下準(zhǔn)備動作后,就上了場。
兩人賽的還是散打。開始時,張文彬和寧建國都各自兩腳開立,左腳在前,右腳在后,兩膝微屈,兩手握拳,含胸收腹,嘴唇合閉,牙齒緊叩,先看一步走,再看一伸手。一來二往幾個回合后,張文彬以旋風(fēng)般的速度來一個后擺腿,前掃腿,寧建國猝不及防,被“啪”地一下掃到了腿部。因為張文彬的前掃腿掃得重,寧建國當(dāng)即覺得腿麻了一下,知道這一下傷得不輕。為了不讓自己再次受傷,寧建國迅速調(diào)整好自己的力量,提高靈敏度和出拳、出腿的速度,克服膽怯怕打心理,主動發(fā)起進(jìn)攻。小小幾個回合之后,卻沒料到張文彬朝上飛來一腳。寧建國雖然沒有太多防備,但長期習(xí)武的靈敏,促使自己閃電式把頭向后一仰。幸虧這一仰,張文彬朝上的一腳只觸及到寧建國的鼻子,雖只是輕輕一個擦過,但當(dāng)時的寧建國卻是覺得一定被張文彬踢斷了鼻梁。那鼻子恐怕是全塌陷了,要是真塌陷了,那就完了,塌了鼻子的寧建國能叫寧建國嗎?不能了,充其量只能叫“寧塌鼻”了。正當(dāng)寧建國腦子里飛快地轉(zhuǎn)著塌不塌鼻子一閃念的時候,鼻腔里一熱,似有一股“暖流”傾瀉而出。這時,卻是張文彬眼尖,一聲叫道:“出鼻血了。”當(dāng)即停下了所有的動作。
在旁邊觀著的教練們見兩人都停了動作,再一看寧建國果真出了鼻血,便掏紙?zhí)褪纸伒孛Τ梢粓F。張文彬懊惱地連連說:“出腿重了!出腿重了!”
寧建國一邊捂著鼻子,一邊說:“小事,小事,只是再次證明我寧某打不過你。”
張文彬卻是擺擺手,說:“我從來不這么認(rèn)為,大家都是武場上摔打出來的人,每個人都有以一當(dāng)十、以一當(dāng)百的歷史。只不過,你上場讓了我,而我這武夫呢,一進(jìn)入到實戰(zhàn)中,就上場無兄弟,舉手不留情了。這很不好,如不改改,今后誰還敢與我練拳腿?”
此后的十天八天,寧建國被掃著的腿上青紫了;被掃著的鼻子隱隱地疼著;但他一邊服了張文彬的功夫,一邊慶幸自己的鼻梁沒骨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