樂清華對張文彬很敬愛,但張文彬卻對樂清華格外嚴厲。原因很簡單,創(chuàng)業(yè)時期,張文彬會把任何一個人的缺點都放大一百倍。老師、教練出問題,犯錯誤了,批起來還得掌握點分寸,批急了,受不了,說跑就跑,倒不是怕他們跑,但金無足赤,人無完人,你就抓他那點毛病結(jié)果把人逼走了,也著實可惜。于是張文彬盡量去寬容教師,寬容教練,更是寬容學生。而一個人再怎么寬容也是有限的,他對別人的寬容多了,也總得要有個出氣口,這個出氣口就是樂清華。
學校的行政會,從某一個側(cè)面來說,就是樂清華最怕。因為每當開起行政會來,挨張文彬責罵和批評的大多是她。倘若把張文彬那幾乎是無窮無盡、沒完沒了的責罵和批評,用籮用筐裝起來的話,那么,這樣的籮筐要層疊得很高很高。把這么多的責罵聲和批評聲,讓一個才一米五幾的小女人塞進耳朵,裝進肚子,那的確是太難為了樂清華。但樂清華忍著,當她忍受不下去時,她就不得不想起這句話:比江河大的是海洋,比海洋大的是天空,比天空大的是胸懷……想想看,一個人的胸懷都比天空大了,還有什么“籮”呀“筐”呀的批評指責怒罵聲裝不下去呢?批評吧,指責吧,怒罵吧,要不然,樂清華就不是張文彬的老婆了!
他難呀!上上下下,左左右右,讓他操心的事還少嗎?讓他受委屈的事多著呢。他是有胸懷的,但一定要比天空大嗎?比海洋大嗎?這詩一般的句子充其量只能是一個人的奮斗目標,誰能做到?樂清華能做到?僅僅是念一念,背一背,讓心里好受些,倘若真的能做到這樣的,非得是圣人不可!幾乎誰都能做到的事情非得要張文彬做,不公道的!
有許多次,張文彬無可奈何去應酬那上下左右,四面八方的大小人物,花了錢,還得陪笑臉,陪了笑臉,還得受委屈。按照他的脾性,他定會把一桌桌用血汗錢買來的酒席掀它個稀巴爛的。但他沒有這樣做,也不能這樣做,因為辦學校還得求人家四鄰八舍,沒有人家的好臉色,自己的學校就得今天被人家東一榔頭敲、明天西一棒子打,把你的西山、你的學校敲打得辦不下去。誰都知道那種感覺,心情能好嗎?帶著一種很糟糕的心情回到家里來,不是握起拳頭狠著勁捶門,就是用頭撞著門。每每夜深人靜,都這樣驚天動地的,回回都把樂清華嚇個半死,但怎么辦?他在外邊的酒席桌上忍受的窩囊氣就靠這種舉動,這種行為去發(fā)泄,能不理解他嗎?
讓張文彬和樂清華最為沉痛的是1996年。那年,西山的事業(yè)仍然處在艱難起步之中。然而令人慰藉的是,他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孩子。后代問世,如獲至寶,夫妻倆倍感創(chuàng)業(yè)的回報,生活的意義!特別是樂清華一種為人母的幸福感讓她充滿著激情和活力。
然而,天有不測風云,人有旦夕禍福……
年底,當張文彬又親自率隊外出張貼招生廣告的時候,孩子的重感冒引起了高燒,久久不退。樂清華憂心如焚,她幾乎是慌不擇路地抱著孩子,徒步到學校鄰近的村衛(wèi)生所去打針退燒。遺憾的是村衛(wèi)生所醫(yī)護人員醫(yī)術(shù)醫(yī)德都平平,居然把孩子的病越治越不對路。盡管樂清華一連數(shù)日,晝夜呵護著那小生命,然而,孩子的情況卻是越來越糟。樂清華哭著向還在外面奔波的張文彬訴說了孩子的情況。
第二天,張文彬急匆匆趕回西山,見兒子已氣若游絲,心急如焚的他,立即把垂危中的孩子急送大醫(yī)院搶救,然而,孩子無福留世,搶救無效而亡……
張文彬雖然沒太多的話,但從他那鐵青鐵青的臉龐上,便得知他遭受著一場非同小可的失子之痛的沉重打擊!
樂清華作為一個女人,一位母親,失去愛子,心中巨痛,痛得她生不如死……幾年之中,她無數(shù)次因懷念亡兒在人前人后悲慟不已。這種對亡兒透心徹骨的念想,使她覺得人生無常,世事難料。
巨大的悲傷一直延續(xù)到幾年后又一個兒子降生問世之后,才漸漸地淡了下去……
張文彬原本因為幾年前愛子的夭折,對于再生育,他是如履薄冰,考慮到事業(yè)的艱辛,他曾對樂清華說:“不要了吧,養(yǎng)孩子不易啊!”然而,樂清華卻是堅決,張文彬也就依了她。
兒子出生后,張文彬真是疼愛至極,兒子笑了,張文彬也跟著樂,兒子哭了,張文彬也高興不起來。兒子小災小病,感冒咳嗽了,張文彬無論在哪里,都要趕回來,親自帶著孩子去看病,而立之年得子,也不容易!
一個晚上,室外的風嗖嗖嗖地吹著,張文彬又很遲很遲才回來,跌跌撞撞的,一身的酒氣,大呼小叫地把樂清華從睡夢中叫醒,他沙啞著嗓門,幾近是帶著哭腔地向樂清華訴說道:“辦學校……特別是……辦一所有規(guī)模的……學校,要受多少氣……你……你知道嗎?”
聽他這一說,樂清華知道張文彬又無奈何地陪同可以刁難他,當然也有支持他的上上下下的人喝酒去了,而且還受了委屈。于是,說:“我知道,但沒有你知道的多。”邊說邊披了件棉衣起來,打了一盆水給張文彬洗臉,也借此讓他醒醒酒。
這時,張文彬又含含混混地說:“你不懂……,根本不懂……真想……讓你試試……試試看,不容……易呀,真不……容易呀……”
樂清華把水打好后,受不住被窩外的冷,急忙忙躲回被窩去了。
剛剛鉆進被窩,張文彬卻叫喚道:“我餓了……你起……起來煮點……點心……”
樂清華驚訝地問:“你不是吃酒席嗎?還餓著肚子?”
張文彬聽了,整一副苦惱人的笑,說:“你……你以為我……大吃……大喝?告訴……你,我只有……大喝,沒……有大吃……真……”
對酒場上陪酒人的苦,樂清華還真是想象得到,卻體會不出。但像張文彬這樣陪了一夜的酒,卻還餓著肚子,那實在也是受罪。她真是心疼張文彬的那種很難用言語描述的無奈何,邊嘆氣,邊急忙忙地從被窩里重新鉆出來,涮鍋洗鏟開煤氣。一時間,整個屋子都熱氣騰騰起來。
忙乎了一陣子,一碗掛面、兩個荷包蛋在裊裊地冒著熱氣。她雙手端著,直朝躺在床上的張文彬說:“點心好了,快起來吃吧。”叫了卻沒有回音。走到他眼前一看,天!又睡著了,她想也許沒睡深,便提高了音量再叫喚了兩聲,回答她的只有那睡沉了才有的鼾聲。她端著那一大碗蛋面,久久地看著深睡了的張文彬,愛憐之意油然而起……她默默地把蛋面放回到灶間去,為張文彬脫去外衣鞋襪,蓋上被子,自言自語地說了句:“文彬太難,太難了。”
夜更深了,屋外黑乎乎的一片……
張文彬,他心里苦。